陆放梧

沾你一丈光

【原创】begin again 第十三章

真的难过

早春不料峭:

太压抑了,拒绝改文,拒绝检查,大家凑合看吧。






13。


  谭家安在离我不到两米远的地方站着。今天比前几日有所回温,不那么冷,他穿了件烟灰色长风衣,被昏暗的走廊灯打上一层浅黄色的浮光,料子薄薄的,稍微有一点点风,就把下摆吹得左摇右晃。


 


    我的视线单单追着那片下摆。至于他的脸,他的表情,我不敢看。


 


    Ben也扭头了,可能我没有推拒在他眼里就是种默认,得逞了一半被硬生生打断,任谁也会心里不痛快,想瞧瞧这种没眼力见煞风景的人是谁,只是等他看清楚了,弄明白了,倒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。


 


    苦笑。都不知道是不是今晚撞了邪。


 


    “阿Ben,你先回去吧。”


 


    到底事情还得要人解决,Ben说不出话,谭家安不乐意说话,只有我了。


 


    被我唤了一声,Ben才回过神,望向我的目光里有太多震惊和疑问。我知道无论如何不能不给他个交代,但现在不行,只好又推了推他的手臂:


 


    “先回吧……我明天会给你个解释。”


 


    Ben犹疑着,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谭家安。半晌,大概意识到此情此景真的不适合抛出自己满肚子的问题,手搭在我肩头用力捏了一下,什么也没说,转身要走,这时我想起件非常要紧的事,又抓了下他的手腕。


 


    他迅速回身,眼神中充满着让人无法忽视和不忍打碎的欣喜与期待。


 


    可惜我不得不做个罪人,让一切落空:


 


    “别把这事儿说出去,算我求你。”


 


    这次Ben甩开我头也不回的走了,我不知道他什么心情,说前面那句话的时候我避开了他的视线。我的确是个挺可恨的人,糟践自己的生活还不够,非要还去招惹别人,招惹一个还不够,还弄出来两个,更别说两个里头还有一个是彻彻底底分了手的。


 


    现如今,分个手的这个还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,一声不吭。


 


    无声叹了口气,我转向他:“上楼到屋里说。”


 


    总站在外面也不是事儿,那么扎眼一个人,这小区虽然偏僻,但也住得满满当当,进进出出随便什么人把他认出来了,指不定都能造出条大新闻。


 


    这次他那尊贵的金口总算开了,吐出一个字:“好。”


 


    他跟着我上楼,进屋后自己熟门熟路拣了沙发一边挨着扶手安安静静地坐下来,我终于偷偷瞄一眼他的脸色,没有想象中的可怕,风平浪静,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,嘴唇轻抿着。我拿了两个红茶包一人冲了一杯,递给他,他伸手去接,感觉像走了神,指尖径直碰到陶瓷的杯壁上去,烫得缩了下,我不知怎么觉得这场景挺好笑,笑了一声,将茶杯搁在他面前的矮几上。


 


    “这么晚过来,有事儿?”


 


    我问他,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随意点,顺手拖了把椅子,坐到他对面。


 


    他不答,从风衣口袋摸出一包烟,想从里面拿一支出来,手却在微微发抖,拈了半天,好不容易夹在了手指上,结果火机又是滚轮式的,怎么都擦不着,最后大概是觉得自己丢人,带着点恼怒,把这些统统掷到沙发另一头,放弃了。


 


    他这幅样子让我浑身上下都不由自主疼起来。


 


    “……张梁,你有心吗?”


 


    终于他又说话了,他责骂了我,刚刚那些平静的掩饰全坍了,胸口剧烈起伏着。


 


    “为什么你们都这样,你也是,美娟也是,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嫌弃我,我到底哪里不如其他人?”他说着站了起来,在沙发前烦躁地来回踱步,“对,是了,我工作忙,我没时间陪你,我又古板又没意思,除了拍戏只会拍戏,我不知道关心人,不知道你想要什么,连我脾气好都是错,都是不爱你,是吧?”


 


    他声音越来越高,我越听心里越凉。他这话根本就不是说给我的,而是隔空说给他那个早已跟着现任丈夫移民加拿大的前妻。


 


    而这时他又停下来,站着,居高临下看着还坐在椅子上的我。


 


    “你好奇吗?对,你那天说得对,的确不可能,出轨的是她,我还舍不得她背上污点,故意给狗仔放了我出轨的风声。”


 


    说完这句,他颓下去,倒回到沙发上。


 


    “是了,只有我一个人最傻,跨年那天晚上,阿谦打电话给我,让我注意点身边,我还生了他的气,说不可能。”


 


    “那天你走的时候还在骗我,阿梁,我看错了,你才应该去做演员。”


  伴着这句指责,他长长一段演说总算落幕了。我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,原来离婚是因为他前妻出轨,原来那天晚上他情绪不对是因为他的影帝朋友看见了去吃饭的我和Ben。其实这真的是他冤枉了我,可心里却仍觉得他说得很对,那就是我的错,全都是我的错。


 


    我捧着茶杯,小小抿了一口,茶明明还烫着,落到嗓子里却冷冰冰的。


 


    “都是我的错,安哥,你不要生气了。都是我的错。”


 


    久久的沉默后我轻声说。


 


    他揉着自己的眉心,看着又像在笑,又不像:“吓到了吧,你胆子这么小。”


 


    过了会儿,长叹一声:“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,又不怪你,那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,是我总是缠着你。”


  说完,他去把自己扔到沙发上的烟和火机捡回来,点了一支,静静吸着,隔着烟雾,他的脸朦朦胧胧的。等这一支烧到底了,没有烟灰缸,他就把它摁灭在烟盒盖里面,剩下几乎整整一盒烟,想一齐丢进垃圾桶,被我拦住了。


  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拦,戒了八年的烟,在这一刻犯起了瘾。


“给我一支。”


  我这么跟他说,然后站起身,走到他旁边去,抽了一支烟出来,顺便翻开他的手心,把打火机也取过来。他脸上闪过惊诧,但没有阻止我,仰着头看我把它点燃。


  吸了一口。久违的尼古丁却并没有带给我记忆里能够令人舒适和镇定的感觉,太久没碰,它的味道已经变得很陌生了。


“你最想知道的,其实是我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吧。”


  我坐回椅子上,顺便把两只脚也踩上去,蹲坐着蜷起来,下巴刚刚好能挨着膝盖。我很紧张,这样蜷缩着能令我好过一点。


  是的。我准备告诉他了。我不想欠他的,他用一个秘密换我一个秘密,这很公平。


  他眼神一下子变了,一瞬不瞬盯着我的脸。他这样我挺有压迫感的,吐了团烟雾,也让自己变得浑浊。


“先说个故事吧。”


“你知道我是大陆的,知道我考进的港大,所以一直觉得我是个挺认真刻苦,挺单纯的小孩,是吧?”


  这句话我在问他,看他点了点头,才继续。


“其实考到这儿来,是因为没人会选择来这儿,我身边不会出现任何一个认识我的人。”


“我啊,父母很早就离婚了……对不起,这个以前也没跟你说过。他们各自都组建了新家庭,我跟我爸住,因为我妈那边不太欢迎我。后来后妈还生了个弟弟,比我小六岁,我一直挺害怕自己被赶出去,对,小时候胆子就小,爱哭,天天被我爸骂说我不像男子汉……嗯,然后就拼命学习,小学跳了一级,初中跳了一级,还上了我们市最好的高中。”


“其实我们这代孩子挺早熟的,好多人初中就交了女朋友,我一直没兴趣,还觉得自己是因为总顾着学习,直到高一的时候,我后妈说我晚自习回来太晚影响弟弟休息,让我住校,后来有次大家在一起洗澡……可能你没见过,我们北边和你们南方不一样,我们那边澡堂子都没有隔间的,一群青春期的男孩子赤条条的在水管子下面冲,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感觉不对劲,其实就是勃起了,自己也不清楚。大陆没有xing教育的,都是自己折腾,会了就会了,不会就毁了。都这样。”


“那时候能上网的手机少,就隔壁宿舍一个男生,家里条件挺好的,配的还是触屏机,我借他的手机上网,慢慢知道自己是同性恋。”


  到这里,我有点说不下去了,停下来吸了口烟。谭家安始终都没有挪开过视线,可我不敢跟他对视,怕我自己多看一眼就功亏一篑。


“这个男生……算了名字也告诉你,他叫饶大成,成绩不怎么样,但体育好,家里花钱弄了体育生的名额,在最差的班里混日子。本来我们宿舍也不该挨着,正好他那边少张铺位,这边空了张,就把他挪过来凑数。他一宿舍都是我们班的学霸,那时候成绩好的多半挺傲,没人跟他做朋友,直到我找他借了几回手机,熟络了,后来没事就天天搭伙,他体育生训练完我们还没下课,每天中午到食堂给我带饭,然后我考试前给他突击重点,让他不至于成绩太难看。”


“算了,扯远了。反正我跟他就搞到一起去了,那时候还没想过插不插的,都用手用嘴,自习不想上的时候就偷偷溜回宿舍腻着。我挺喜欢他的。嗯,不准确,是非常喜欢,他家有钱,我连省会都没去过,他已经把欧洲东南亚都玩遍了,知道很多课本外面的东西,在他跟前我就是个土包子,什么都不懂,而且他还常在我受了后妈委屈的时候安慰我,多好一个人,我真他妈喜欢他。”


“不过纸包不住火,有次我俩在宿舍,刚好班主任和隔壁班主任突击检查寝室卫生,当时我正在给他koujiao,被抓个正着。那感觉大概就是天塌了吧,我好像当时就急哭了,求老师不要把这事儿捅出去,不过没用,隔壁班主任,那老女人,她可能恐同,气得脸都扭曲了,骂我们变态,还打我们,最后是我班主任给拉住的。”


  本来还想继续的,手里的烟烧到头了,蛮可惜的,按了又重新点了一支,但也没什么吸的欲望,放指头里夹着,看那股子烟袅袅婷婷地扭着。


  这时我听见谭家安清了清嗓子,想说什么,我冲他摆摆手:


“听我说完吧,我第一次跟人讲这件事,你打断了,我可能再不敢说了。”


 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,但还是点了头。


“其实我当时最怕的是跟他分开,初恋啊,感觉世界上再没比他更好的人了。其实也是自己傻逼,一门心思全扑一个人身上本来就挺傻逼的。”


“本来这事儿,要处分,两个人谁也跑不了,谁知道他当着老师家长的面忽然翻供了,责任全推到我身上,说是我带坏他的,哭得特别惨,搞得跟我qiangjian了他一样。他家不特别有钱么,可能上下打点打点,人没事儿了,还害怕我报复似的,非要学校开除我。”


“真的,接通知那两天我都疯了,家里那边也不安生,小城市,邻里间谁不认识谁,事儿早就传出去不知道多少天了。我不敢回去,借口收拾宿舍东西拖了一天,第二天没办法了,人恍惚的,拖着东西沿人工湖往校门口走,看着有人打水漂,石头子儿噗通掉进去,我一下子特别想死,把东西扔了,爬到护栏上。”


“没事,你别紧张,我这不活着么。我班主任给我救了,她刚好来找我,尖叫着把我死死抱着,她那时候怀着孩子,都五个月了,我不敢挣扎,被她给拖下来。现在想想还后背发凉。”


“她帮了我很大忙,她老公算个校领导,拿我自杀这事儿唬了下其他领导,再加上成绩好,给改成留校察看。那时候我要被开除就真没学上了,现在可能还在哪个黑砖窑打工呢。再后来没宿舍要我,我后妈也不想我在家,平常挺抠门的,倒舍得出钱给我让我在外面租房子自己住。”


“这个,”我拈着烟伸长了手在他面前晃晃,“还有酒,我都碰过。知道么,我比你酒量好得多,一斤五十来度的二锅头,喝水似的。一想到他我就难受,难受就喝酒抽烟,不怎么吃饭,晚上也不睡,第二天上课再补觉。”


“胃喝坏了,进医院,我老师八个多月了,挺着肚子照顾我,我能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跪着给她认错,后来统统都戒了再没碰过,养胃期间还学会了做饭,成绩也慢慢补回来,考来了香港。”


“唉,讲了这么多,乱七八糟的,还没说到重点。”


  我两手环着膝头,把脸埋进去,不想哭,一点都不想,只是不想看他,不想看一切亮着的东西,只有我圈起来这方天地是黑暗的,让我得以喘上一口气。


“谭家安,你是个又勇敢又自信的男人,你活得很成功,该有的你都有,你可不会像我一样总担惊受怕的。”


“你说要跟我试试那天,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,想把什么都给你,虽然我什么都比不上你,就是想。后面慢慢我开始怕了,怕狗仔,怕我们的事曝光,怕你也把我推出去,而且最可怕的是,我曾经想过,真到了那一步,不用你出手,我自己也会先站出来,把责任都揽过来,跟所有人说都是我的错。”


“我太喜欢你了,谭家安,你知道吗。”


“太危险了。我死过一次,就怕了,我这么怂的家伙,可不想再死第二次。”


  到这里,我终于攒足了勇气,抬起头,和他对视。他的眼睛里盛了很多东西,满得要溢出来。


“阿梁……”


  他喊了一声,哽咽了。我又觉得自己讨厌,干嘛把事儿说出来惹他难过。


“你从没想过出柜,当着所有人的面,说你跟我,我们是情侣。是吧?你也挺聪明,可能猜到了点,所以跟Leo一家出柜,如果我还和你继续藕断丝连,过阵子你还会跟其他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出柜,是吧。你只能做到这样了。”


  我问他,他挣扎了一下,最终胯下肩,说:


“是。”


  我笑了笑:“我又不是在怨你,我也不想你这样,我想你好好的,过着正常的生活,什么都有,什么都不会失去。”


  这句说完,我用食指和拇指指腹把烟掐灭了,抬手给他看:“你上次还担心,真没事儿,我当年戒烟就是这样,想吸了,用手掐,习惯了就不疼了。”


  深吸了口气,我重新站起来,那个姿势蹲太久,浑身都麻了。抻了抻胳膊和腿,冲门口偏偏脑袋:“回吧,安哥,以后别来了,你看我都交了新男朋友,他是圈里的人,连他老板都知道他是gay。”


  谭家安终于也站起来,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,转回身,双臂微微展开。


“你这个秘密太沉重了,让我抱抱你。”


  我很想很想把他死死抱着,揉碎了,揉烂了,烂到跟我融在一起,只可惜最后只是礼节般松松的抱了不到一秒钟。收回手的时候,他想起什么似的,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眼镜盒,放到置物架上。


“我今天来,本来是想给你送这个,你掉在车里的,那辆车我最近不常开,才发现。”


  他说完,头也不回地走了,我看着那个眼镜盒,一整晚都没流过的泪,忽然掉了下来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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